我是老周，刚过完六十大寿。退休前是机床厂的车间主任，现在每天遛鸟、浇花、看《新闻联播》，日子像老座钟的摆针，规律得能数清滴答声。直到去年深秋，在老年大学山水画课上遇见小梅。

她总穿月白色盘扣衫，发髻斜簪支青玉簪。我教她调三青三绿画远山，她给我带自己烤的杏仁酥。有次暴雨突至，我撑着黑伞送她回家，伞骨在狂风中噼啪作响，她的手忽然穿过雨幕，轻轻覆在我手背。

"周老师，要不……搭个伴？"她睫毛上凝着雨珠，像晨露缀在蝴蝶翅膀上。我这才知道她丈夫病逝五年，儿子在澳洲读博。当她提着素色行李箱搬进我家时，阳台上的绿萝正抽出新芽。

头两个月蜜里调油。小梅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，灶台上永远飘着当归鸡汤的香气。她每月初准时放500元在茶几下，说是"伙食费"。我推让不过，便用这钱添了新空调，换了客厅的布艺沙发。

转折发生在老战友聚会。我多喝了两杯，回家时小梅正对着手机冷笑："放心，那老头存款不少……"我踉跄着撞翻玄关柜，她惊跳着锁屏，解释是给儿子视频。可那声变调的"李哥"像根刺扎进心里。

接下来的发现像多米诺骨牌。衣柜深处翻出不同药店的购物小票，日期都是每月1号——她给"伙食费"的日子。跟踪她到城西老巷，看见她挽着穿貂皮大衣的中年男人，钻进霓虹闪烁的KTV。

"你就当雇了个保姆。"女儿在电话里劝我。可深夜醒来，总见她蜷在飘窗上抽烟，月光把侧影勾勒得单薄易碎。有次她发烧说胡话，攥着我手喊"阿明"，我才知道她初恋死于越战，名字里也有个"明"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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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让我心寒的是那个暴雨夜。我翻出抽屉里泛黄的参战纪念章，想给她看年轻时在猫耳洞的相片。推开卧室门，却见她对着手机冷笑："那老东西查我账了？告诉他，他存折密码我都知道……"

我默默退回客厅，把纪念章收进铁皮饼干盒。雨声中混着她翻找存折的窸窣，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冲进去时她昏倒在地，手里攥着半瓶安眠药。

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发慌。护士说她在吃抗抑郁药，病历本上"PTSD"的诊断像道闪电劈开往事。原来她儿子在澳洲遭遇车祸，肇事者逃逸，医疗账单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"您早就知道？"我攥着缴费单，看老战友老李往咖啡机投币。他叹口气："那天KTV是她表弟，药店发票是帮病友代买……她怕你担心，求我别告诉任何人。"

此刻小梅在病房熟睡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阴影。我轻轻掖好被角，把存折放回她床头柜。窗外雨停了，晨光正漫过她的青玉簪，恍惚又是初遇时，她发间流转的温润光泽。

有些真相像深埋地下的种子，要等到春天才会发芽。我摩挲着裤兜里皱巴巴的500元，忽然想起她总说我泡的茉莉香片太浓。转身去护士站借茶具，茶香袅袅中，听见自己心跳与监护仪的滴答渐渐同频。